不久,女人跟那个与她一块制砖的男人结了婚,一年后又生了孩子。那便是我。跟再生砖一样,我的出生据说也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分娩是在家中进行的,整整一夜,母亲都在惨烈地号叫,像要把什么呼唤回来,也像在痛苦地忏悔。而家中的墙上则爆发出宏大水流般的奇异声音,仿佛要把什么撕裂,里面有怪物就要冲出来。父亲在一旁手足无措,脸色苍白,不停地念叨“菩萨保佑”。这一幕便是我出生时记得的唯一情形。后来,我就在砖墙的异样的声音中成长,慢慢熟悉起了它们。这虽不是母亲的乳汁,却以另一种方式滋哺着我。那居住在再生砖中的亡人,以一种仿佛灰色的神情看着我一天天长大,成为这个家庭的新成员。这最初使我惧怕。还是个婴孩的时候,只要一个人睡在摇篮里,我就觉得墙壁上有手要伸出来,扼住我的喉咙。我终日大哭,一刻也歇不下来,不吃不喝,医生也看不好。后来有一天,父母便商议,请和尚来做法事,超度亡灵。这是灾后他们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他们为此而惴惴不安,却又怀着期盼。
“不要怪我们哟,是想留你们下来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住进了新屋子,也有了新的家。为了孩子,我只得这么做,请你们原谅吧。我会把你们永远放在心里。你们在天堂那边要好好地过啊。”女人走到黑沉沉的墙前,对准它说。然后,把挂在墙上的前夫与孩子的遗照取了下来,用布包好,收进柜子。那墙这时陷入沉默,就像成了一个真正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