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 听着那声音的音色,几乎漏听了这个问题:“你有什么事?”[1]他这回倒是宁愿自己已经挂了电话了。他对这个电话已经没什么期待了。只是出于勉强,还是迅速地问道:“我的主人什么时候能被允许到城堡去?”对方的回答是“永远不许”。“好吧。”K. 说,随后挂断了电话。
他身后的那些农民已经挤到他身边了。助手们一边多次斜着眼睛看他,一边忙着不让农民们靠近他。但这似乎只是场闹剧,就连农民们也对那通电话的结果感到满意,慢慢地向后退去了。这时,有人从他们这群人背后快步走了过来,分开了人群,他走到K. 面前,鞠了一躬,并递给了他一封信。K. 把信拿在手里,看着这个人,此刻对他来说,似乎这个人更重要。这人和他的助手们有许多相似之处,他——和他们一样苗条,一样穿着紧身衣,也和他们一样敏捷、身手灵活,但也有很大的不同。如果K. 能有他做助手就好了!这人隐约让他想起了他在制革名师傅那儿看到的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他一身衣服几乎都是白色。那件衣服可能不是丝绸的,它和其他衣服一样是一件冬衣,但有着丝绸的柔软和庄重。他的脸明朗而坦诚,眼睛非常大。他的微笑让人十分愉快;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想驱散些许微笑,但并没有成功。“你是谁?”K. 问道。“我的名字是巴拿巴,”他说,“我是一个信使。”他的嘴唇在说话时开开合合,很有男子气概,但又很温和。“你喜欢这里吗?”K. 指着那些农民问道,他们对他仍然没有失去兴趣,他们脸的形状简直饱受摧残——头骨看起来就像从上方被磨平了一样,面部的那些特征像是因为挨打而极度痛苦才形成的——他们噘着嘴唇,张着嘴巴,就这么观看着,但又好像没有在看什么,因为有时他们的目光会游离,在转回来之前会在某个无关紧要的物体上停留很久,然后K. 指着那两位助手。他们拥抱在一起,脸贴着脸,微笑着,不知道是谦虚还是嘲弄。K. 指着他们所有人,好像是在介绍自己在特殊情况下被迫接受的一群随从,并期望——这里带着信任,而K. 看重的就是这份信任——巴拿巴会理智地把他和他们区分开来。但巴拿巴——当然可以看得出他十分无辜——根本没回应这个问题,他就让这个问题从他身边悄无声息地掠过了,就像一个有教养的仆人对主人随便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毫不在意一般,只是随着这句问话环顾四周,通过挥手向农民中的熟人打招呼,与助手们随便交谈了几句,所有这些都是自由自主进行的,但又没有与他们搅和在一起。K. 又把注意力转回了那封信上,他拆开了信——虽然没有得到回复,但他也并不觉得羞愧。信中写道:“尊敬的先生!如您所知,您已被聘请,为伯爵老爷服务。您的直属上司是村长,他也会告知您关于工作和工资待遇的一切细节,您也应该向他汇报测量计算的工作。不过,我也会关注您的。递交给您这封信的巴拿巴将不时地向您询问,以了解您的需求并将转达给我。您将会发现我总是准备尽可能地为您效劳。对我来说,让在我手下工作的人感到满意十分重要。”签名无法辨认,但上面印有以下内容:××管理部主任。“等等!”K. 对正在鞠躬的巴拿巴说,然后他叫客栈老板把他的房间指给他,他想独自一人再看一会儿这封信。但同时K. 又想到,尽管自己对巴拿巴很有好感,但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信使,于是给他点了一杯啤酒。K. 留心地观察着他对此会如何反应,他表现得十分高兴,接受了啤酒,并立即喝了起来。然后K. 和客栈老板一起离开了。在这家小客栈里,他们只是为K. 提供了一间小小的阁楼房间,但即使是这样,也造成了麻烦,因为以前睡在那里的两个女仆不得不挪到其他地方去。事实上,除了这一点,房间在其他方面没有任何变化,唯一的一张床上没有床单,只有几个垫子和一块给马用的粗羊毛毯,一切都还是昨晚被使用之后的状态,墙上挂着几张圣徒像和士兵们的照片,房间甚至还没通风,显然他们希望这位新客人不要久留,因此也没做任何想挽留他的事。但K. 对这一切都没啥意见,把自己裹在粗毛毯里,坐在桌前,开始借着烛光再次读起了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