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之论,唯盛于儒教之哲学中,至同时之他学派则无之。约而言之,老、庄主性善,故崇自然,申、韩主性恶,故尚刑名。然在此诸派中,并无争论及之者。至汉而《淮南子》奉老子之说,而唱性善论,其言曰:“清净恬愉,人之性也。”(《人间训》)故曰:“乘舟而惑者,不知东西,见斗极则寤矣。夫性,亦人之斗极也。有以自见也,则不失物之情;无以自见也,则动而惑营。”又曰:“人之性无邪,久湛于俗则易,易而忘本,合于若性。故日月欲明,浮云盖之;河水欲清,沙石灭之。人性欲平,嗜欲害之。”(《齐俗训》)于是《淮南子》之性善论与《孟子》同,终破裂而为性、欲二元论。
同时董仲舒亦论人性曰:“性之名非生欤?如其生之自然之资之谓性,性者质也。诘性之质于善之名,能中之与?既不能中矣,而尚谓之质善,何哉?故性比于禾,善比于米。米出禾中,而禾未可全为米也;善出性中,而性未可全为善也。善与米,人之所继天而成于外,非在天之所为之内也。”(《春秋繁露·深察名号篇》)其论法全似《荀子》,而其意则与告子同。然董子亦非能久持此超绝的一元论者。夫彼之形而上学,固阴阳二元论也。其言曰:“阳天之德,阴天之刑,阳常居实位,而行于盛;阴常居空虚,而行于末。”(同《阳尊阴卑篇》)故曰:“天雨有阴阳之施,人雨亦有贪仁之性。”(《深察名号篇》)由此二元论,而一面主性恶之说曰:“民之为言瞑也,弗扶将颠陷猖狂,安能善?”《深察名号篇》刘向谓“仲舒作书美荀卿”,非无据也。然一面又谓“天覆育万物,既化而生之,有养而成之”;“察于天之意无穷极之仁也。人之受命于天也,取仁于天而仁也。”(《王道通三篇》)又曰:“阴之行不得于春夏,而月之魄常厌于日光,乍全乍伤,天之禁阴如此,安得不损其欲而辍其情以应天?”(《深察名号篇》)夫人受命于天、取仁于天,捐情辍欲,乃合天道,则又近于性善之说。要之,仲舒之说,欲调和孟荀二家,而不免以苟且灭裂终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