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后,此时在武汉华中大学任教的钱基博像许许多多爱国的知识分子一样,为祖国的大一统和国际地位的提高而欢欣鼓舞,倍感骄傲。1950年,老人决定将自己生平积累的028几十箱珍贵藏书,全部赠予华中大学图书馆。1951年10月29日,《毛泽东选集》(第一卷)甫一出版,已是六十五岁的老先生就急切购来,并花费了十天工夫通读全书。到了1952年6月,“思想改造运动”开始。面对过去,要求进步的钱基博,也是像大大小小的旧知识分子一样,真诚地改造检讨,并痛下针砭,写下两万多字自我作践的“自我检讨书”一份,这才侥幸过关。此年,武汉华中师范学院成立,钱基博转任历史系教授,为了改善历史系教学设备,老先生又将平生所藏两百一十二件文物古玩悉数捐赠出来,帮助筹建历史博物馆。
这部年谱最有价值的、能留存后世的,也就是附加披露了老先生所写的两万多字“自我检讨书”,检讨书分四个部分:一、我的思想,多方面接受,不过不放弃我中国人的立场。
二、我的社会意识很浓厚,而革命性则缺乏。三、我不能劳动,而人家劳动的果实,则不敢糟蹋。四、我不愿自己腐化以腐化社会,尤其不愿接受社会腐化以腐蚀我民族本能。在这份检讨书里,钱基博虽说将自己堂堂正正的一生作了简要介绍,但也没少作践和糟蹋自己,“开场白”就是:“思想改造,当得自动,不能被动;不过人类通病,自尿不觉臭,旁观者清。”他骂胡适:“主张全盘接受欧化,他的考古学,也是自己打自己嘴巴,一味替洋人吹。”他自我剖析:“自私自利、029自高自大的行为虽尽力避免,而自私自利、自高自大的观念,并未根除净尽。”他把发展中的祖国称为“神蛇”,并说:“时时考虑我这个人,对社会有没有用,如果没有用,我决不以老废细胞,妨碍神蛇的发展,做绊脚石。我愿为社会服务,我不愿社会姑息我,倘社会认我不合时代需要,应得予清除。”到了“反右”运动的1957年,甫一开始,刚正耿直的钱老先生作为一名政协委员,又开始“鸣放”他自认为是披肝沥胆的忠直之言了。他给湖北省领导上了一封洋洋洒洒的“万言书”,指出省领导工作中的某些缺点。他这边还自以为是向党交心输诚呢,兴致勃勃地赋诗吟诵:“白头忧国输忠悃,青简明经指要津”;没想到那边就展开针对他的革命大批判了,一个读书人的尊严彻底沦丧殆尽。已是风烛残年的钱基博遭此变故,经不住这场明珠暗投的屈辱,结果一病不起,郁郁而终,时年七十一岁。钱基博至死,也没有给戴上“右派分子”的头衔,但他的孪生兄弟、历任江苏省政协副主席、苏南行署副主任、省民建副主席、省工商联主委等职的钱基厚(字孙卿),却难逃厄运,被划为“右派”,撤销了一切职务。他的那篇也是糟蹋自己、痛骂自己并彻底交代“罪行”和彻底悔过的“发言稿”,被要求刊登在这年7月间的《人民日报》上,标题就是《我做了人民的罪人》。到了“文革”期间,钱基厚又被定性为030“反革命分子”,于1975年含冤去世。其间,钱基厚遗留有五百余册、经历数十寒暑的《潜庐日记》,在遭到红卫兵的查抄批判后,也被付之一炬、化为尘烟。